剥皮客栈

暮色如血,泼洒在“忘忧栈”歪斜的招牌上。最后一抹余晖挣扎着掠过檐角悬挂的、早已褪色的旧灯笼,旋即被涌上的灰黑吞没。

荒原的风呜咽着,卷起沙尘,拍打着客栈厚重的木门。

门内,却是另一番景象。油腻的灯火照亮不算宽敞的堂口,几张木桌旁散坐着几个行色匆匆的旅人,埋头吞咽着粗粝的食物。空气里混杂着汗味、劣酒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像是陈旧皮革又带了点甜腥的气息。

柜台后,老板李三笑正拨弄着一把算盘。手指粗短,沾着些许墨渍和油污,动作却快得惊人,算珠噼啪作响,像是急不可耐的催促。他抬起眼皮,扫过堂内,目光在客人随身携带的包裹行囊上短暂停留,精亮的光芒一闪而逝,快得让人以为是灯火的反射。

那是一种估量,一种计算,与温情无关。

“掌柜的,结账!”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抹着嘴站起来。

“来嘞!”李三笑顿时堆起满脸笑,褶子挤在一处,像朵风干的菊花,“承惠,三钱银子,客官您吃好了?”

汉子嘟囔了一句“忒贵”,还是摸出钱拍在桌上。李三笑闪电般将钱扫入袖中,笑容越发灿烂,点头哈腰:“多谢惠顾!夜路难行,客官您慢走,下次再来!”

送走最后一桌客人,堂内彻底冷清下来。伙计打着哈欠开始收拾桌椅,弄出些磕碰的声响。

李三笑脸上的笑纹一点点塌陷下去,最后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。他走到门口,闩上沉重的门栓,将那呜咽的风与荒原的窥伺彻底隔绝在外。

他转身,吹熄了堂内大部分灯火,只留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在手。昏黄的光圈在他身前摇曳,拖出长长的、扭曲的影子,爬上通往二楼的陡峭楼梯。

楼梯吱呀作响,是他的唯一伴奏。

二楼廊道幽深,两旁的客房寂静无声,之前的客人们似乎都已沉入梦乡。但他并未在任何一间房门前停留,而是径直走到廊道最深处,一面看起来毫无异样的墙壁前。

手指在某块墙砖的缝隙里轻轻一按。

“咔哒。”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,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,一股更浓郁、更冰冷的陈旧皮革与甜腥气味弥漫出来,里面是望不穿的黑暗。

李三笑侧身钻入,墙壁在他身后无声合拢。

黑暗涌动。

小油灯的光勉强驱散身前尺许的浓墨,照亮脚下似乎向下延伸的石阶。空气滞重,冰冷,带着地底特有的潮湿,那甜腥味在这里几乎凝成实质,缠绕鼻端。

阶梯尽头,是一间宽阔得令人意外的石室。

四壁粗糙,嵌着几盏长明灯,灯焰一动不动,散发着阴冷的光。光芒所及,景象骇人——

石室中央,一张巨大的石台,表面光滑如镜,却泛着一种久经浸染的暗沉色泽。台边悬挂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刀具、银钩、细针,无一不闪烁着森然的寒光。

而四周的墙壁上,则钉满、挂满了一张张……人皮。

完整的,不完整的,男人的,女人的,苍老的,稚嫩的。有些处理得极好,薄如蝉翼,微微透明,在冷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;有些则略显粗糙,还保留着生前的些许特征。它们密密麻麻,无声地悬挂着,像是某种诡异而庞大的收藏。

这里是李三笑的秘窟,剥皮之室。

他走到石台边,将油灯放在一旁。灯光跳跃,映得他脸上毫无表情。

今夜,他有目标。

黄昏时分入店的那个少女。

她孤身一人,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,面容憔悴,眼神却亮得惊人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深藏的悲恸。她行囊干瘪,却小心翼翼地护着,付账时拿出的一块碎银成色极差,显然并非富足之人。

但她身上,有一种极细微却纯净的能量波动。修为不高,或许刚入门不久,但对李三笑而言,这种未经世事的、纯净的修为,如同荒野中的一缕清泉,辨识度极高,也……美味可口。

更重要的是,她看着他的眼神,似乎有些过于专注了,不像其他路人那般茫然或戒备。这专注让他隐隐不快,也更值得“剥解”一看。

他从不亲自动手杀人。他只挑选那些合适的“材料”——或是身怀秘密的,或是有特殊修为的,或是像这少女般透着古怪的。客栈每日迎来送往,总有那么些独身的、失踪了也无人在意的旅客。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“自然”消失。荒原上的狼群、沙暴、劫匪,都是最好的借口。

而他的剥皮秘术,神鬼莫测,只需一夜,便能将对方一生记忆、所有修为剥离复制,纳为己用。剩下的皮囊,则成为这墙上的收藏品,或是在荒原中处理得干干净净。

李三笑净了手,用一块白布细细擦拭着那些寒光闪闪的工具。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,如同对待情人。

时机差不多了。他特调的安神香,此刻应已在那少女房中弥漫开来,足以让她睡得像块石头。

他选了一柄薄如柳叶的刀,刃口在冷光下流出一线幽蓝。

推开暗门,回到二楼廊道,一片死寂。

他停在少女的房门外,侧耳倾听。里面呼吸平稳悠长,深陷沉睡。

一根细竹管悄无声息地探入门缝,一丝淡若无味的轻烟再次弥散进去。加倍确保万无一失。

片刻后,他用钥匙轻轻打开门锁,闪身而入,旋即掩上门。

少女躺在床榻上,被子盖到下颌,双眼紧闭,只有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。那张稚嫩而憔悴的脸,在透过窗纸的微弱月光下,显得有些苍白。

李三笑站在床前,静静看了片刻。心中无波无澜。于他而言,这与他之前剥过的九十九张人皮,并无不同。甚至因她修为低微,价值还略低些。只是那点古怪,值得探究。

他伸出手,指尖即将触碰到被角的刹那——

少女忽然动了一下!

李三笑动作骤然僵住,气息屏住,眼中厉色一闪而逝。

但她只是无意识地咂了咂嘴,翻了个身,面朝里侧,又不动了。呼吸依旧沉缓。

虚惊一场。

李三笑不再犹豫,连人带被一把抱起。少女轻得像是没有重量。他脚步轻盈迅捷,快速转入暗道,重回地下石室。

将她放在冰冷的石台上,揭开被子。少女蜷缩着,毫无知觉。

工具已准备就绪。

李三笑的眼神变得极度专注,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混合着皮革与甜腥的空气仿佛是他的力量源泉。

柳叶薄刀落下。

动作行云流水,精准得没有一丝冗余。划开、分离、剥离……整个过程安静得只有极轻微的“嘶嘶”声,那是皮肉与筋膜分离的响动。没有一滴多余的鲜血流出,所有液体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着、引导着。

他全神贯注,指尖流淌着微弱而诡异的光芒,渗透入皮与肉的间隙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很长,或许只是一瞬。

最后一下。

一整张完整无缺、薄如蝉翼的人皮,被他完美地剥离下来。少女的躯体被一层淡淡的微光笼罩着,维持着最后的生机形态,却已彻底失去所有精华与意识,很快便会化为飞灰。

李三笑长吁一口气,额角有细微的汗珠,但眼神亮得骇人。成功了。

他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张仍带着余温的、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人皮捧起,走到石室最中央的空地处。

接下来,才是秘术的核心——读取记忆,吸纳修为。

他闭上眼,口中念念有词,是一种古老而拗口的咒言。双手间散发出幽幽的光芒,将整张人皮包裹。

庞大的信息流瞬间冲入他的脑海!

剧烈的情绪随之奔涌而来!

……剧烈的颠簸,马车帘外晃过的荒芜景象……冰冷的恐惧,攥紧的心口……深入骨髓的仇恨,像毒火一样日夜灼烧……一遍遍描摹仇人的模样,那张看似和善实则狰狞的脸……寻找,不停地寻找,跋山涉水,十年……爹爹……娘亲……哥哥……你们在哪里……我一定……一定要……

记忆碎片混乱而汹涌,充斥着巨大的情感冲击。李三笑眉头微蹙,这少女的执念竟如此之深?他稳守心神,继续探寻,试图找到那点修为的源头以及她可能隐藏的秘密。

记忆画面逐渐清晰、连贯。

……一个温馨的小院,春花灿烂……高大的父亲将她扛在肩头,笑声爽朗……温柔的母亲端着糕点,眉眼弯弯……年轻的哥哥做着鬼脸,逗得她咯咯直笑……

熟悉的剧痛猛地攥住李三笑的心脏!

那院子……那男人的侧脸……女人的声音……

不……不可能!

他猛地想中断术法,但已经晚了。记忆的洪流以更凶猛的速度倒灌而入!

……冲天的大火,吞噬了家园……黑衣人如同鬼魅,刀光冰寒……凄厉的惨叫……父母倒下的身影……哥哥用身体护住她,血溅了她满脸……一张带笑的脸在火光大近,清晰无比——眼角深刻的笑纹,算盘珠子的噼啪声,一枚缺角的铜钱从腰间掉落……

——是他自己!是李三笑!是十年前,还未在此地开设忘忧栈的他!

……她被母亲拼命塞进枯井,透过缝隙,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,笑着,将短刀送入了哥哥的心口……那张脸,成为她十年梦魇的唯一主角!

……十年颠沛流离,拜师学艺,哪怕只有最微末的进展,她也要来!她只有一个念头:找到他!报仇!

……终于,在今日黄昏,她走进了这家荒原客栈,看到了柜台后那张——她刻骨铭心记了十年、从未忘怀一刻的脸!

记忆仍在翻腾,那巨大的、几乎要将他灵魂撕碎的痛苦与仇恨,几乎让李三笑窒息。他浑身冰冷,双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。

他剥下的,是他亲手制造的孤女的皮!

他害死的,是他苦寻十年的仇人的女!

石室里死寂无声,只有长明灯阴冷地燃烧着。

他猛地睁开眼,瞳孔缩成了针尖,难以置信地瞪着手中。

那张少女的人皮,因为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术法的骤然紊乱,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。

它不再柔软,反而微微绷紧,散发出一种冰冷的、死寂的微光。

在李三笑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在人皮眉心偏上的位置,那肌肤纹理缓缓蠕动,裂开——

一双清澈的、与他记忆中那小女童一模一样的眼睛,骤然睁开!

没有睫毛,没有眼皮,只有一双完整的、瞳仁漆黑的眼珠,嵌在那张薄薄的人皮之上,直勾勾地,盯着他。

然后,一个冰冷、稚嫩、毫无起伏的声音,从不知何处响起,清晰地钻进他的耳膜,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:

“爹爹,我等了你十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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